心理测试
国人对如何揣摩别人的心理,自幼就“学习”得很上心,但对心理学尤其是心理测试,则大多还是陌生的。
早在南极考察活
陈立奇先生介绍的情况一直留存在我的头脑中,很难忘怀。后来,我根据这些情况,策划了一个“向中国‘两站一船’赠送图书”的活动,让极地科学家们在漫长的极夜中有书相伴。这是国内文化界首次向“两站一船”赠送精神产品的活动,引起广泛的瞩目。
我策划的“全球首次人文学者南极行”活动得到批准后,我想,虽然我们只是度夏队员,环境比越冬队要好无数倍,但也难保心理上不出任何问题。所以,在体检过后,我与陈立奇先生商量决定,我们还是做一次心理测试。
学者们对这个测试十分感兴趣。大概他们平时总在给学生出各种各样的题,而已有多年没人给他们出题了。2000年8月24日,当我们坐在中日友好医院心理医生李子勋面前时,都有点儿兴奋。测试涉及个性人格的方方面面,如心理素质、应急能力、社会交往等方面的能力都能反映出来,从中可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诱发诸如突发性抑郁症、惊恐症、偏执性人格等精神障碍的潜在因素。
这套题总共有399道,我们很快答完。然后开始等待结果。
结果是,大家基本都是健康的。让我感到意外的是,测试得出的大多数结论,在后来几个月的近距离观察中被证明是准确的。这真是一套颇为科学的测试体系。
极地之泳
南极海泳是此行的计划项目,在我们行前开列的物品清单上,就有游泳衣一项。到这里后,我们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日子。但左等右等,总是冰天雪地,气候又一日三变,大风频仍,雪也不时地下,根本无法下海。
新年第一天的清晨,推窗一看,大雪纷飞,原定的拣垃圾活动,看来只能再次推迟,因为大雪又一次把沟壑填满,垃圾也被覆盖了。正考虑怎么安排这新年第一天的活动,俄罗斯站站长来访,邀请我们午后参加他们的一项传统活动――在海边雪地里举行烧烤、冬泳。我们一听来了劲儿,吃过午饭就开始准备,除值班人员外,几乎全站出动。在大雪中走了二十多分钟,我们就看到一辆坦克和一辆尼斯牌俄罗斯大卡车。一群俄罗斯人和德国人在雪中谈笑,还有人在跳舞,音乐声和着谈笑声,雪花和着烤肉的轻烟与香味,在空气中飘荡。
拍了一部分照片后,接下来自然是海泳。我们到岸边一看,水太浅,离岸大约15米才是深水,这么冰天雪地的,要在滑溜溜的石头上走出十多米,恐怕双脚早已失去知觉,会大大影响我们在海中的表现。我建议换个地方,到我们站前码头附近,那儿不出三米就是深水,根据捷克客人介绍的经验,极地海泳以一分钟为宜。深水区近了,我们可以在海中多游一阵子。大家同意我的观点,便向俄罗斯、德国朋友说明,这儿不合适,我们要换个地方游泳。道别后,我们往站区走,不到两分钟,走在最后的队医林清突然高声叫道,快回来,俄罗斯人要下海了!我们一听,连忙往回赶,这不是明摆着要给我们看么!
赶到时,一位俄罗斯壮汉正要下水,而且是裸泳!我赶忙拍摄起来。只见他稳步走向大海,一点也没有怕冷的感觉。他在海中游了大约几十米,还躺在水中做了几个嬉戏的动作。然后沉着地走向岸来,岸上呼哨声早就响成一片,他只是淡淡地笑着,丝毫也不感到难堪。
这一边,中国队员早就跃跃欲试,准备着下水。这一刻,仿佛这里就是奥林匹克赛场,或是一场两国的对抗赛,大家头脑里只有一个不能输的念头,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。我真想第一个冲下去,为了这个我早就知道要出现的局面――两国队员比着下水,我在北京天天坚持冲冷水澡,直到行前几天,北京大雪纷飞,我也不敢停下。可是此刻我正在拍摄,放不下。正犹豫间,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年轻记者小刘已经在脱衣服了,那边,另一个俄罗斯队员下了水,但他显然吃不消,进水才走几米远,就困兽般地长啸一声,湿了一下身子,奔回岸上来了。看到中国这个瘦弱的队员要下水,俄罗斯医生连忙冲过来劝阻。但小刘决心很足,告诉他“No,problem”后,便往海里冲。岸上是一片鼓励和赞赏的声音。小刘还没回到岸上,中国海洋二所的梁永进又冲进了大海。高潮出现在邵滨鸿下海的时候――毕竟是惟一的女性泳者,她刚一开始准备,俄罗斯人就大呼小叫,她倒十分沉静,一步步慢慢走下海去,在水中畅游起来。大家看她越游越远,下水已超过一分半钟,纷纷喊她回来。刚才裸泳的那位俄罗斯人以为她出了事,连忙赶过来,一弯腰就冲进大海,朝邵滨鸿游过去。邵滨鸿认出是那位裸泳者,便紧张起来,对方一靠近,她便用力击水,俄罗斯人不知她的用意,便谨慎地保持着两米多的距离,陪着邵滨鸿往回游。到了浅水区,邵滨鸿发现对方穿着短裤,这才放松下来。石头太滑,大家大声叫她快拉住俄罗斯队员的手,邵滨鸿也对自己刚才的敌意感到歉疚,便主动拉起对方的手,一起走上岸来。她赢得了热烈的掌声,俄罗斯医生激动地赶过来,吻了她的手,向她表示钦佩。
该我了!我毫不迟疑地脱了衣服,几步就冲进海中,先一个潜泳,再一阵自由泳。真是畅快淋漓!本想再游一段,但岸上喊声一片,我便收手回岸。石头太滑,上岸后才发现,脚上被划破了一个口子,血流了一些,但脚已麻木得毫无感觉。队友递过一瓶二锅头酒,我喝了几大口,竟不像平时那样有烧灼感。用被单擦了身之后,就在泳裤外套了棉裤,启程回站。雪越下越大,腿脚仍旧没有感觉,这时才体悟到,俄罗斯队员裸泳是有道理的,他们上了岸,全身一擦干,穿上衣服就能很快恢复体温。我们则是要了面子受大罪,泳裤把棉裤都洇湿了,里外凉了个透!而最早恢复知觉的脸部,却被雪花打得生疼。
这一天,气温零下7度,水温近零下两度。王教授说,由于盐分及波浪的缘故,海水大约在零下两度时才会结冰。
晚饭后,队友们纷纷前来敬酒,称我们四个人为英雄好汉,甚至说是“为国争光”。我们也十分开心,毕竟这里是个国际小舞台,我们在这儿就是中国人的代表。我心想,好不容易踮起脚尖代表一回,总不能给国人丢脸吧!
不可重复的日子
纳尔逊岛(NELSONISLAND)位于南极乔治王岛的东南面,是一座被冰盖覆盖着的荒岛。在整个南极大陆一样,冰盖的面积占全部面积的95%以上。只有岛的东北角上,才有陆地。如果是晴天,从长城站站区向南面眺望,就可以看到纳尔逊巨大的冰盖一角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芒。
对纳尔逊岛我们向往已久,但第一次登上纳尔逊岛,却是我们来南极近一个月后的1月5日。那次我们访问捷克站,滨鸿、何教授和我还在那儿住了一夜,陪同捷克体验者伊凡・温索尔和他的女儿丹尼莎一道拣了一个下午的垃圾,沿着该岛的东海岸和北海岸走了一圈,还初次造访了设在东南海湾考察滩上的中国避难所。
邀请丹尼莎试坐我的“南极沙发”
我要说的是第二次造访纳尔逊岛。这个日子,是2001年1月18日。
第二次上岛是与几位学者一起专程到避难所体验生活。我们8点30分从长城站出发,30分钟后就到了海湾口。这时海面浮冰很多,怕螺旋桨被打坏,我和另一位队员便用木桨划行。进入海湾后,一块不大的浮冰上,懒洋洋地躺着一只海豹,只是抬头望了望我们,就又睡去,看样子不太把我们当回事儿。近岸时,海边两只企鹅正站在石头上挥舞翅膀迎接我们的到来。
到了避难所,第一件事是晒被子,接着收拾屋子――那是中国考察队1987年用一个集装箱改造而成的。滨鸿与周教授在门口铺路;何教授垒灶并找木板生火,我则找水源并取水拖地、擦“门窗”桌椅,然后又取水来让何教授烧开水。一切都颇有章法。何教授因为有两天野外生活的直接经验而受到大家的信任,有问题都去问他。滨鸿和周教授忙完门口的“路”,又兴致勃勃地去开辟第二水源,修了蓄水池,用石头垫了路。那劲头,俨然是在过一份红火的小日子。
第一杯茶是中午12点半由滨鸿端上桌子的。桌子就放在避难所外的小石滩上。面对宁静的海湾,面对海湾对面的巨大的冰盖,一杯普通的红茶也成了此生不可重复的享受。我们静静地喝着茶,几乎什么也不说。偶尔飞过的鸥鸟,总要留下一串悦耳的叫声;阳光灿烂,冰盖的边缘不时地塌落海中,发出阵阵轰鸣。我心里充满了不可遏制的快乐,为自然的造化带给我此刻的美妙享受感动得几乎要哭泣起来。
中午的“正餐”只是一碗清汤面――不同寻常的是,它的烹调师是哲学家周教授。快乐使得我们胃口大增。一瓶长城干白就着一点儿咸菜,让我们像怀揣几文酒钱进了咸亨酒店的孔乙己一样自得。酒劲只有那么一点儿,可快乐却让我们沉醉不已。午饭后,我无法再做别的事,便将睡袋铺在地上,躺着看无云的天空。天空蓝得像梦境一般,我觉得自己可以飘起来,一直飘向天国!
下午3点,大家都从山上回来后,我才决定独自上山。我爬到避难所右侧的最高峰,这儿不但可以看到整个海湾,而且可以看到周边的山和冰川。我无法控制探险的冲动,把站长严禁上冰盖的命令搁置脑后,独自小心地踏上了冰盖。我把每一步都踩着实实的,并随时准备在脚底塌陷时纵身一跃,扑到不知命运会怎样但尚有一搏的另一边。我走到了一个冰裂缝旁,屏住呼吸探望了一番。再往前,是一个巨大的冰窟,它周边的冰盖用于塌陷,形成一排整齐的三角形,就像是一排墓碑。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吉兆,便赶紧后撤。脚刚刚抽离,冰窟里便传来一阵闷响,那无疑是发生塌陷了。我“飞”出冰盖后,脊背已经有冷汗在蠕动。
美丽的奇景加上“探险”的成功,令我忘情了!我站在山顶,张开双臂,发出长长的野兽一般的啸声。啸声在冰川和山谷间久久回荡,我胸中积郁已久的浊气,随之全部荡尽。
晚餐仍然是清汤面。这回是我和何教授配合的杰作――因为只是用开水煮熟,所以我们的烹调水平与周教授基本相当。这顿饭,由于有了一小瓶花生米和一瓶二锅头而显得像午餐一样奢侈。茶水照旧是滨鸿给上的。在我拍摄的一幅照片上,她就像是开了一座举世无双的茶馆,正以海湾、冰盖为背景在斟茶。白色的冰、蓝色的海、红色的衣,构成一幅何等美丽的画!
晚饭后,我们翻山越岭,要到纳尔逊岛的西北面海岸去看日落。这段原本只要走一个小时的路,由于途中有太多的美景,耗费了我们两个多小时,也耗费了我们的体力。待我们赶到西北海岸,并气喘吁吁爬上左侧一道陡峭的山梁时,发现左面还有一座积雪的山梁挡着,而同行者中已不止一人力所不能及了――万一越过雪山后还有山挡着呢?遂决定放弃追赶落日的壮举。此时晚霞正美,洁白的雪山之上,霞光灿烂,有金黄色的,有橘红色的,有亮得近乎白色的,也有暗得近乎灰色的,错落得十分美妙。欣赏着这样的景色,再累也值了。滨鸿在拍摄,何教授凝望着远方,周教授掏出本子来记着什么。下山时,周教授说,18岁后,就再也没有看过云了。我们都感受到自然带给他内心的感动。我说,这朵云,也许就是你18岁时看过的那一朵,它不时地飘在你的头上,而你却一直没空抬头看它,这一回,它跟着飘到了南极,千辛万苦,终于等来你的一瞥,博得你的一声长叹。一等就是三四十年,斯云已老?
返回避难所时已是晚上近11点了,大家简单收拾后,各自就寝。夜半,我听得一阵声响,便吃惊地说:“外面好像有人在走动,是不是我的幻觉?”滨鸿答到:“我也听到了!”会是什么人呢,在这个荒岛上,难道是捷克站的耶达老头?俄顷,我沉沉地睡去。过了一会儿,周教授出门去,回来时,问滨鸿:“刚才阿正说梦话,你怎么还搭腔?”乐得我“扑哧”一声笑了起来:那不是梦话,那时我醒着呢!第二天清晨,周教授学着我夜里说的话,说我话音未落,呼噜声便响起。他学得惟妙惟肖,把大家都逗乐了。
早餐还没吃完,站长已派船来接了。因为天气要发生变化,如果不及时撤出,有可能大风一刮一星期,我们就要被困在荒岛上了。
撤离的时候,我被一股不舍的情感紧紧纠缠着,无限惆怅。在这个迷人的荒岛上,我有了此生难得的一段好日子,一段阳光灿烂、景色壮丽、气氛宁静的好日子。
一个心野无边的日子。
一个朴素而不可重复的日子。
(摘自《企鹅的请柬――全球首次人文学者南极行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9月版,定价:38.00元。社址:北京鼓楼西大街甲158号,邮编:100720)